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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蓬桦:黄河生态的别样叙述——序《黄河册页》
早在数年前就注意到李振娟的写作,最初是她的一组工业题材的散文让人眼睛一亮。她笔下的车间工人形象颠覆传统,远离脸谱化模式,把人物写得有血有肉,有个人的悲欢和内在律动;且语言老练沉稳,无浮躁之气,带一点淬火般的硬度和明朗。她的文字闪烁着光亮,沉甸甸无有轻飘,没有丝毫小女子的腔调,透着坚强、隐忍,睿智里掺杂一点率性,一点野气。通过度娘搜索,粗略了解到她曾经是宁夏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员工,在基层车间班组工作数年,那些有质感和现场感的文字,便有了生产的出处和来由。
而通读眼前这部《黄河册页》,则让我又生发出一阵微微的惊讶——这个从照片上看起来貌似柔弱的女子,用一种娓娓道来的口吻,写尽黄河岸边的生态状貌,时代变迁,沧海桑田,四季的变幻,风雨与雷电,水的喧响,泥土的芬芳,时间的声音和岩石的纹理,同样散发别样的格调和气味。
沿着文字的长廊徐徐前行,视野与气象愈发开阔,像在天地间聆听一曲《黄河大合唱》,不禁心潮澎湃,热泪纵流;迎风而走,荒野之上荆棘丛生,进而联想到一个民族在历史中前行的艰辛步履。黄河作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,是一条不屈的河,苦难的河,幸福的河,宽阔的河,浑厚或清澈的河,象征与隐喻的河……无论正面叙事还是侧面切入,无论铿锵的主旋律,还是柔美的小夜曲——黄河之伟大,怎么书写都不过分,都描述不出蜿蜒5464公里的一路奔流之壮美。而李振娟笔下的黄河,从一个小切口入手,是与她的生出地紧紧连接着的。她让这条河像村庄的土房子一样结实牢稳,触手可及,像走近一位最熟悉的亲人;像村庄里的一排排树木、牲口、土豆花和昆虫一样亲切,青草一样谦卑,母亲一样辛劳,灶膛一样散发柴草、粮食和菜根的苦香气息。
那个位于卫宁平原的村落在哪里?我们在夜晚寻不见,它是夜空中一粒最小的星星藏在月亮背面。我们只知道它仰卧在宁夏大地之一角,被北风吹拂,被阳光照耀,承载着生灵在每一个日子里的希冀劳作,喘息挣扎,让每一个白天和夜晚嵌入记忆,化为未来某一时刻在头顶飞翔的画面:雪天、雨季、屋檐、磨坊、渡口、麦场、哭泣、喊叫……以及乡亲们在夏夜繁星下的河滩上听书看戏的场景,马灯忽闪,笑语欢声,统统化作童年最美的回忆,成为今日浓烈乡愁的组成部分——
“粮食入仓,就能美美地消闲一些时日,就要寻些乐子。黄河滩上家家户户堂屋里支起桥牌滩子,院落树下摆上茶桌,厢房炕上排开针线箩、剪刀筐,男人打牌、喝茶、谝闲传,女人用碎布头拼布活、剪窗花、扯磨。这还不够,隔三岔五,还要从乡上请一场牛皮灯影子(皮影戏)。(《黄河滩》)
我的童年在鲁西平原度过,没有看过牛皮灯影戏,但能够感受到她笔下的画面和氛围,犹如身临其境。这是一个写作者曾经拥有乡村生活的同理共振,也是一个写作者在工作之余,坐在书房里饮一杯绿茶,发自内心的欣慰与幸福所在。在欣赏皮影戏的往事中,却笔锋一转,绽放一朵悲情的浪花,开在黄河的漩涡,使全篇有了深刻的演绎,让回忆赋予了生命庄重的分量。但她不让哀伤漫溢,因为生活要向前延伸,大地还要和黄河一同呼吸生长。于是,就有了这样的文字和黄土色的歌谣:
“姨爷瞅着五个儿子都能扑腾日子,就放手了。他每日除了照顾姨奶奶,就出门倚靠在牛头岩上晒太阳。有时候,想小儿子想得实在难怅,他就对着河面唱一段宁夏花儿:
走哩走哩走远哩,越走越远哩
眼泪花儿漂满了,眼泪花儿把心淹下了”。
这样的歌谣贯穿全篇,让人愁肠百结;这样的画面,令人回味,别样的意蕴在心头弥漫,像冬夜泛涨的月光,溢出了河床。
李振娟散文的另一个特色,是善于捕捉细节,营造一个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氛,或者细致地讲述一个故事,画面里有声响和动感,这与生活本身吻合。在表述上,她不夸大生活,看不到魔幻变形的描写,而是着力把笔力下沉,木刻刀似的力量镌刻在纸面上,几乎要把纸页戳破。这是一个好作家的基本功力素养和品格呈现,是一个好作家对待文学的认真与专注之状,此种品质,有许多写作者已经丧失。从字里行间能够读出,她不遗余力,固执地挖掘事物深度,求索时间里的真相,这让她肩负责任,试图书写出黄河的立体感与迁徙变化,进而书写出河岸边的风土人情,事物的美质,桩桩件件,人性之美、怀旧之美,植物之美、物哀之美与时代风貌。人们感到,日子一天比一天更好了,可以枕着黄河的涛声入眠。
在黄河边,世间万物都在自然的造化下隆隆运行,顺应天地法则,生生不息,完成自己的命运。这在《最后的村落》《生态沙湖》《梨园深处》等篇章中,可以找到明确清晰的印记。毫无疑问,李振娟是有独特生命觉醒的“这一个”,正如她在《时间的彼岸》中所言:
“我担心掉队,生怕沉沦在灰心绝望里爬不上来。那种无形的生存压力,病毒一样侵入身体,让我焦虑不安、慌乱不堪……幸好还有这条千年古渠,让我的灵魂有所依靠,让我确定自己的存在……我决意挣脱‘社会时钟’圈囿,减去对外索求的欲望,回到生命内在。毕竟,在时间的渡口,我们都是过客。”
有人说,大地上一切没有标志和刻度的事物,是无法久存的;其实,有标志与刻度的事物,也未必能够久存。但一个写作者却可以在文字中找到意义,找到另一种生活参照,抵达精神的桃花源与栖息地。于是,我们惊喜地看到,她摆脱世俗羁绊,把身心投向自然的姿势:
“去年隆冬的一天,我走进空无一人的小树林。一只长尾巴的喜鹊,蹲在林间草地上久久地望着远方, 像一位深沉的哲人。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安静的喜鹊,印象中它们一天到晚总是‘人来疯’一样喳喳喳叫个不停。而此时这只喜鹊,目光如此深邃。它在回忆大自然中的生命过往,抑或忧虑人类的命运?这一刻,我分明感觉到它作为智者的孤独。如今,我不再徒劳地追忆逝去的时光。我就这么坐在渠畔的长椅上,感受这一刻的惬意。”(《时间的彼岸》)
“重返自然”是法国启蒙运动中思想家卢梭的学说之一,而“回归荒野”是早期欧美环保主义者们的倡导,是对工业文明的深刻反思。许多书写生态的经典作家,正是在那个时期打起背包,告别喧嚣的都市,到异乡的荒野农场安营扎寨,进行田间考察,实施生态保护,收集整理一手资料,一边写作记录,留下传世之作,诸如奥尔多.利奥波特、米切尔.卡森、约翰.巴勒斯、戴维乔治.哈斯凯尔,等等。这些传统的人文知识分子抱定一个宗旨:让大地更宁静一些,让人类再美善一些,让鸟儿找到栖息之所。
而李振娟写黄河,其实就是写自然生态,写初心与虔敬,家园意识和精神归属。写自己对大地与故乡质朴浓烈的热爱情愫。她说:
“在我心里,黄河就像母亲,小时候哺育我,成年后滋养我,我对黄河的感情更多时候就如同对自己的母亲,从一出生,就晓得她、深爱她,但具体怎么爱,一直没有认真思考过。而今,黄河文化风起云涌,我对黄河的无尽情感和记忆才被唤醒。”(《记取今生对黄河的遇见》)
她说得真好。她用文字,种植了一片芬芳的花与葱茏的树,献给黄河母亲,献给时代。而我要说的是,为了兑现这个承诺,她沿着故乡流散的羊群、道路与炊烟,访遍了黄河周边的村庄、场院与草场。她做到了。
是为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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